我经常旅游,走过的地域已经不少,可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武夷山这样让我这样难以忘情,这样魂牵梦萦。
依据地质学家的勘测分析可以知道,现在东部景区以内的武夷山是从五亿年前到现在经历了多次地壳运动而形成的典型的“丹霞地貌”,再有漫长岁月风风雨雨的冲刷与雕琢,呈现在今人面前的便是这样一个碧水丹山的人间仙境。“碧水丹山”一语最早出于南朝江淹之口,能以简约四字概括武夷山水的特色,恐怕也只有文坛大家才有此审美慧眼。
在武夷山东部景区,巧布着“三三秀水”和“六六奇峰”。 “三三秀水”是秀美婀娜的九曲溪; “六六奇峰”则是耸立在九曲溪两岸三十六座姿态各异的山峰。有别于古人自一曲逆流上行游,我们是从星村九曲处乘竹筏顺流而下游。竹筏两只连成一体,游客六人并坐其上,两位筏工一前一后将竹第一点,竹筏便平稳地行驶在溪水之上了。清风悠悠,波光粼粼,两三竹筏,逶迤而行。水浅处,鹅卵可见,水石相搏,翻雪飞花,竹筏轧过,嘎嘎作响;水深处,溪水凝碧,波浪不惊,而竹篙嫌短,筏工只能在岩石上撑。我感叹于岩石上大大小小的窟窿,浸染、凝聚其中的是水上劳作的艰险,还是筏工的悲欢苦乐?
第一次坐竹筏,好奇,四下里看,九曲清流,令人遐想翩翩……晨曦初露,岚气未收时,放眼望去,九曲溪定像一条柔美的绸带,漾着绿意,在迷蒙中舒展着而风和日丽时,蓝天、白云、青山、绿树,定会被揽入九曲溪她那温暖怀抱里,如画的倒影,则楚楚传神;而等竹筏靠岸,笑声远去,暮蔼笼起,月上东天之时,九曲溪恐十白又会变成温存、宁静的少妇一样,柔情地唱起甜美的眠歌了。
坐在竹筏上看山,真乃民间一大乐事!溪流山转,叫得上叫不上名儿的奇峰连绵不断,让人目不暇接。
竹筏从九曲漂下,行不多远,经筏工指点,见远处奇峰三叠,直插云霄。筏工说: “最高峰——三面红旗”,我看更像三军统帅,高踞阵后,麾下千军万马正威武东进。而六曲溪北岸天游峰下的仙掌岩则令人肃然。偌大岩壁,寸草不生,高耸陡峭,需仰首可观,无数深浅不一的沟痕垂直贯通,如万千瀑流直泻而下,发着“轰轰”声响,壮哉奇哉!此等鬼斧神工的杰作,历代又涂上了一道道神秘色彩。传说天界大脚仙人肩挑彩锦要去给王母娘娘送礼,途经五夷山,却被美景迷住了。他放下担子,一路赏景而去。等听到天宫击鼓声,才想起自己的重任,返回来挑彩锦,发现彩锦已被露水打湿。大脚仙人慌了手脚,连忙抖开彩锦在岩壁上晾晒。不料,满山的彩锦竟全都融化了,连仙人自己的大脚印子也一同烙印在整个岩壁之上。神话演绎,年年不息,于是“仙掌岩”、 “晒布岩”这活脱脱的名字便流传下来。这时,溪边深涧里又突兀出一座奇峰,令人叫绝,这便是名震武夷的鹰嘴岩。你看那只巨鹰,傲然翘首,雄视远方,就好像已发现猎物随时都要奋起出击一样。鹰身斜立,雄壮矫健,胸部头部平直光滑,惟鹰嘴衔一矮树,独特造型,威武又悠闲,别有韵味。
竹筏行至五曲,水更清幽,山更奇绝。遥望着山岚缭绕的双乳峰,朦胧之中更显得丰润可掬了。近看溪南有一山,叫“更衣台”,没想到竟藏着扑朔迷离的升仙故事。相传魏朝得道者王子蹇等人成仙升天以前,就曾在此沐浴更衣,然后登临更衣台,跃过天柱峰,直上南天门,飞升天庭而去。此地让人顿生羽化之感,仿佛凡身已不在溪水之上了。更衣台对面有宋代大理学家朱熹当年隐居、讲学的武夷精舍遗址,可惜不能光顾,深感遗憾,不但朱老夫子的尊容无缘相见,其宏论巨著就更难睹风采了。然而幸得筏工指点,在随后的奇山峰巅竟觅见朱老夫子当年建造的一座小小祠堂,原来这里还存活着——个朱熹与狐仙丽娘相恋的凄美故事呢。果真如此,也无可非议。朱熹虽是宋代理学鼻祖,可他也是人呀,难道他总得板着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才令人信服吗?记得朱熹有《九曲棹歌》云: “五曲山高云气深,长事烟雨暗平林。林间有客无人识,歙乃声中万古心。”
四曲溪两岸,奇峰间更有不少妙景未得观赏,比如九龙窠乃茶王树的出生地,御茶园乃元代所建皇家焙茶局等。这里流传着茶王因得宋高宗赐大红袍而得名的神奇故事,也流传有唐人以来名家盛赞武夷岩茶的逸事,这里山间留下过茶圣陆羽的足迹,也流传着宋代大文豪范仲淹、欧阳修、苏轼、梅圣俞、蔡襄、朱熹等辈晶茶赋诗的雅闻,更流传有每年惊蛰之日御茶园的官吏和茶农登喊山台在通仙井畔焚香祭祀茶神的盛事……我似乎感到,因为有了这许多茶文化的积淀,武夷山的碧水丹山变得越发风姿绰约,乃至于超脱而圣洁起来。
更令人惊叹不已的是,在三曲溪上远望小藏峰所看到的“架壑船棺”和“虹桥板”。这可是武夷山一绝,是天下奇观,是武夷山昭示于世界的一份最富传奇色彩的古文化遗产。那悬置于高不可攀的岩壁、崖洞之上独具舟船造型的棺木,自古被世人假托为神仙所为,还有仙舟、仙槎、宝船等美称,笼罩着一层层神秘奇幻的色彩,衍生出一个个绮丽玄妙的传说,甚至连古籍中也多有“仙”字记载。南北朝的《坤元寻》不是说“建阳县上百里(即武夷山)有仙人葬”吗?南宋著名地理书《舆地纪胜》不是说“仙机岩,在武夷山,中有石室”, “仙人石……至顶有石室,中有仙骸数函”吗?南宋学者祝穆在《武夷山记》中不是也说“升真洞(在大王峰),洞中有神仙蜕骨,其计无数”,“又有四木船,两两相覆,亦盛仙骸”吗?民间传说中的悬棺就更神奇了。有的说,很久以前,九曲溪遥接天上银河,仙人常泛舟九曲溪,遍览人间美景,而后乘风归去,遂将仙船留在武夷。还有的说,在一个月明风清的晚上,群仙乘舟而来,刚一上地面,就被一女子看见,仙人们化白鹤飞去,却把宝船弃置在绝壁之上。传说归传说,听说一具古代的悬棺就珍藏在现在的武夷山博物馆内。那是一九七三年九月从三个不法歹徒手中截获的所盗悬棺。后经北京大学碳—14实验室测定,悬棺距今年代为3840±90年,棺木树轮校正为4198年。多么古老的文化遗存!想不到一起盗棺事件竟揭开了数千年历史的神秘面纱。
关于“虹桥板”的传说则更多。最古老的传说还是“幔亭招宴”。话说秦始皇二年八月十五,武夷君、皇太姥众仙人在幔亭峰宴请乡民,乡民沿仙人在奇峰绝壁间搭设的彩虹桥鱼贯而上。山顶上,百花怒放,屋宇堂皇,鼓乐齐鸣,仙民同乐。酒过数巡,歌仙彭令昭唱道:
天上人间兮会何稀,
日落西山兮夕鸟飞。
百年一瞬兮事与愿违,
天官咫尺兮恨不相随。
曲终,天上飞来祥云,这时候,车马之声传来,宴会结束了。当乡民沿着虹桥而下,才到山脚下,风雨大作,虹桥飞断,回首山上,已仙去楼空。只剩下众多桥板悬插在绝壁岩缝中,这就成了亘古不坠、万古不朽的“虹桥板”。对“虹桥板”,记载甚详的要数清代董天工编的《武夷山志》了。 《志》日: “虹桥板,大王峰升真洞外、大小藏峰、鼓子峰、金鸡洞诸处皆有之。风雨飘摇,岁久不腐,人亦莫能取。间有自坠者,色黝而泽,类沉香,纹理坚栗,不辨何木。土人珍之,云:能除胃气痛,辟火灾,祛邪祟焉。”据说凡来武夷游历、隐居的士宦、学者常把坠落的悬棺木板残片捡回家珍藏起来视为宝物呢。
我久久瞩望着小藏峰高高绝壁之上的“架壑船棺”和“虹桥板”,解不开的谜团依然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既然这“架壑船棺”和“虹桥板”被中外学术界视为珍贵的古文化遗迹,既然学术界已测定出准确年代,并且也已确认武夷山就是中国悬棺葬的发源地,那么悬棺中所葬何人?是哪个民族的先民?而武夷先民为什么要偏偏选择这样的悬棺葬?这又反映了哪个民族怎样的历史、宗教、民俗、心理和思想意识呢?特别是在科技十分落后的古代,先民又靠什么把数百斤重的船棺放置到高高的绝壁之上的呢?这众多疑团就像千古遗梦萦绕着我,看来我是得把它们带回家去了。
峰回溪转,竹筏拍打着清清的溪水,依然快活地驶进了二曲溪。一座秀美无比的山峰豁然入目。筏工说,这就是玉女峰。坐在筏子上,由北向南看,玉女峰亭亭而立,却不见她艳丽的姿容和光洁的肌肤,而柔和的夕照从背面笼上来,玉女身上便镶上了一道金边儿,倒像是刚从浴香潭里走出来的素裹的仙女,未著粉黛,秀发散披,安详而含笑地远望着了。她身边不是有明亮的“镜台”吗?她是不是又对着镜台脉脉含情地遥望对岸的大王哥哥了呢?此时的大王峰与玉女峰隔水相对,却俨然一副王者风范。夕阳照临,为大王峰披上了金黄色的铠甲,就仿佛征战归来的壮土,于战马在碧溪中畅饮之际,瞥见恋女楚楚动人的样子,又怎能不生出几多柔肠衷情来呢?
我在竹筏上抢拍下玉女峰的倩影,竹筏靠岸后,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借一排挺拔的棕榈树作衬托,又与雄风不减的大王峰合影留念。归途中,我心潮难平。一路在竹筏上看水观山,赏心悦目之余,总有一种别样的感受非吐不快。在我看来,武夷山,就是一片神山,就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仙人。 “六六奇峰”是他雄奇壮美的体魄,“三三秀水”则是他活力永动的血脉,魅力无穷的精魂。山,无雄不壮,无奇不美;而如果没有了阴柔妩媚的秀水的缠绵与爱抚,再雄奇的山也会失去阳刚的壮美。所以说,在众多的景观中,只有碧水丹山,才是武夷山美的精华、美的化身、美的经典。有了这碧水丹山的人间仙境,才引来了历代的迁客骚人到这,里游历、隐居、讲学,才招来了历代的名僧、居土到这里修炼、说法、布道,从此武夷山才有了满山的精舍、讲堂、寺院、道观,才有了满山的景点、赞辞、诗文、楹联和哲理的岩刻。可以说武夷山间到处充盈着仙气、佛光和理学之风,到处恢弘着其他名山大川所难以凝聚、融汇着的一种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气息和氛围,一种绝无仅有的独特的文化积淀和人文个性。也许这就是武夷山为什么能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确认而一举登上《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名录》的原因,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旅游归来老是忘不了她的缘故吧。